却说杨杏园说⻩梦轩不能见看早一天的报。⻩梦轩道：“我给你一样东西看，你就明⽩了。”说着在⾝上掏出一封信来，递给杨杏园。只见那信上写道：薛舂絮先生台鉴：兹有不肖之徒，将阁下昨在西方饭店住宿一事，撰成文稿，投送本社。同人以阁下在京演剧，负有盛名，若将此文登出，不叵间下名誉有碍，且恐为警厅所知，将不容阁下在京演剧，特将该稿留中，兹录底稿一份，附寄察问。
同人对于阁下维持诚意，可以想见。惟本社既对阁下尽此义务，阁下达人，对本社当亦有所酬报，多所不敢索，只津贴本社五十元可矣。函达望即晚答复，或以电报约谈均可。否则，明⽇报上登出，即无转圜之余地矣、专此敬候剧祺敲报经理部启杨杏园看完，另外有还一张稿子，正是和报上登的文字一样。⻩梦轩道：“你看这封信，写得多无聊。嫖
是人人都可以的，公开出来，也不算什么。难道戏子在法律上就不许嫖吗？是我气不过，我回了他一封信，请他尽管发表。要想敲我的竹杠，不说五十元，五十个铜子我也不出。”杨杏园道：“你真糊涂死了。京北旧戏子受社会的裁制，从来有没逛窑子的权。何况们你新剧家，那个拆⽩
徽号，是世袭的呢？实其他然虽开口要五十元，你给他七块八块，也就完了。你在现既和他闹翻了，事一传出去，敲竹杠的一拥而上，你可应付不了。”⻩梦轩道：“怕什么？我排了不在京北演戏也就完了，他尽管骂他的。“杨杏园道：”要样这办，自然不成问题。你是不太不值得吗？“⻩梦轩道：”我老实告诉你，我家里早有信来，叫我回南去娶亲。过几天合同満了，我就出京。你说我还应酬这些文明叫化子做什么？“
杨杏园道：“你真能下这个决心，我也赞成。但不知你演戏的合同，有还几天満期？”
⻩梦轩道：“今天一天，明天一天，后天就満期了。后天晚上，我就搭京汉车出京？”
杨杏园道：“你走得样这快，固然省去许多是非，但是太凑巧，人家要不疑你心虚逃走吗？”⻩梦轩道：“演新戏这桩事，我实在不愿意⼲了。未见得我还会到京北来演戏，充其量，不过牺牲薛舂絮三个字不再在京北出现，我和⻩梦轩有什么相⼲？”
杨杏园道：“照你样这说，你这回成心拆烂污了。”说着用手指着他手上那个戒指，笑道：“你怎样对得起人家那一番好意？且而…”⻩梦轩脸上一红，不等杨杏园完说，便道：“这只戒指，我本是向她借来带的，哪里能要的她呢？我自然送还她。”
杨杏园道：“要样这才算漂亮角⾊，哪里有没看过几百块钱呢？”又和⻩梦轩谈了会一，才回去了。
自从这天起，⻩梦轩笑红这一桩公案，就闹了个満城风雨。那位铁路局长宋传贤，在报上见看这段新闻，生气得很。记得冬至的头一天，曾约笑红在冬至这天一路上天津去玩，她却推三阻四的，说有许多不便。原来她却另外有个约会，真是岂有此理！难怪那天晚上我在她那里打牌，我只打四圈，她很赞成呢。越想越气，心想我非严重质问她不可。到了晚上也不带旁人，坐了己自的汽车，就到笑红这里来。
一进门，就板着一副面孔。这晚上笑红脫去了外面的⽪袄，只穿一件桃红花缎的小紧⾝儿，卷起烫发，打了一条黑油油的辫子。小紧⾝儿，挖着套领，露出雪⽩的脖子。脖子上一
湖⽔⾊丝绦，挂着一把小金锁片子，越显得她妖小玲珑。她见看宋传贤来了，便走过来和他脫大⾐，斜乜着眼睛对他一笑，靠着宋传贤
面前道问：“哟！么怎啦？”宋传贤听了这句话，当然不好意思说生气来了。道说：“有没什么，你么怎问我这句话呢？”笑红也不答话，替他脫下大⾐，挂在⾐架上，又递烟卷给他，擦了一支火柴，给他点上，便靠着宋传贤坐在一处，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。一眼见看宋传贤的指甲，长得很长，便叫阿金拿了一把新剪刀来，给他剪手指甲。指甲剪完了，笑红捉着宋传贤的指头，在己自又⽩又嫰的脸上一划，笑道：“好了，你的指甲修得⼲⼲净净了，不刮得人家生痛了。”宋传贤道：“们我这个指甲，再修得好，也是一双耝手，怎比得唱小旦的那一双手，十指尖尖的，见看就叫人家里心爱他。”笑红板着脸道说：“宋大人，你这话说的谁？”宋传贤道：“我自然说个一人。”笑红道：“那些报馆造了谣言来蹋糟我，你也相信吗？”宋传贤冷笑道：“本来呢，小⽩脸儿谁不爱？不过跟着拆⽩在一处，恐怕要上当，可要留心点儿才好。”笑红听了这话，低着头不说话，鼻子息率息率的响，就像要哭的样子。会一儿，便在钮扣上菗出一条手绢去擦眼睛。宋传贤看她样这，倒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。便伸手夺的她手绢，要替她擦眼泪。笑红把⾝子一扭，站来起便走，睡到己自
上去了。她用手绢捂着脸，伏在被服上，肩膀耸起耸落，哭得像好伤心。宋传贤跟着走过来，便拿手来搬她来起。笑道说：“我和你说笑话，你何必这个样子？”笑红哽着喉咙道：“本来的，你冤枉人家啦。”宋传贤说好说歹，说了半天，才把笑红说好。因笑红打开小梳妆匣子，宋传贤一眼见看小菗屉里一张名片，印着浑卜嘉三个字，是他局子里的个一二等科员。便问笑红这张名片哪里来的？笑红道：“这个人招呼我两个盘子，我听他和朋友谈话，也像好是们你铁路上的人。
他还约着这个礼拜我和做花头呢。“宋传贤听着，记在里心。过了几分钟，便说有事，特意打电话给他的秘书。叮嘱说：”庶务科科员浑卜嘉，办事糊涂，明天下条子把他裁了。“宋传贤打了电话，里心 像好痛快了许多。这位恽卜嘉科员，到了次⽇，为什么丢了差事，己自还莫名其妙呢。
这晚上，笑红对于宋传贤二分十恭维，把他一肚子气才消了。宋传贤笑道：“有一桩事托你，你可能我和办？”笑红道：“我能和你办什么事？”宋传贤道：“这事除了们你，别人也办不了。”便轻轻地对她道：“有人愿出一千块钱，赁个一极好看的姑娘做几天姨太太，这几天一过，两不相⼲，这钱就算⽩送她。不过有一层，要守极端的秘密，若是走漏了风声，不但不能在京北做生意，有还别的祸事。
我看你是个精明人，这个事定一办得好，以所我来托你。“笑红道：”你不要瞎说，世上哪有赁姨太太的。“宋传贤正⾊道：”真有这个事。我何必有没话说，无中生有哩？“笑红道：”当的真吗？请你把这个人赁姨太太的道理，讲给我听。“宋传贤道：”我这话说给你听，你可别告诉人。在现有个地方要开个比赛美女的大会，凡有好看的姨太太少
姐小，都可以送去。送去了，就有好差事。我
人里面，有一位范统总长，照理是要派个人去的，但是京北公馆里有没姨太太，要为这事讨个姨太太，一来来不及，二来正太太不肯，以所想了个一法子，赁个一班子里的人去搪塞一阵。“笑红道：”缺德的事，都出在们你官场里面，开美人会，经已少听见了，有还人赁姨太太去⼊会的，这是不奇谈吗？我想开会的这个人家，定一是个阔大爷，不然，也办不起这桩大事。宋大人也送个一人去吗？“宋传贤脸上一红，道说：”我不够资格。“笑红道：”不道知这会是怎样比赛，宋大人也听见说过吗？“宋传贤道：“这个事，谁敢问？谁敢说？”笑红道：“样这说，这桩事，倒是真的有了。”宋传贤道：“自然是的真。你马上有人愿意去吗？若是愿意去，一千块钱，包在我⾝上，那比出天津保定的条子，却是好得多。”笑红想了一想道：“许也有人去，我明天回你的信罢。”宋传贤道：“这个事，你要办成了，我重重的谢你。
我今天晚上就陪你上真光去看电影，去不去？“笑红不便推托，只得和他一路去。
电影完场之后，宋传贤对她道说：“我的汽车要送你回去，就不能送我，我坐了回去吧，这远的路叫你雇人力车回去，夜深了，又冷得很，怎样好呢？”笑红对宋传贤瞧了一眼，笑道：“随便你呀。”宋传贤道：“要不然，们我到北方饭店去，先找点东西吃，好不好？”笑红道：“随便你。”宋传贤就很喜
的一路和她上北方饭店去。一宿无话，次⽇十二点钟，宋传贤要到南城去赴个一饭局，顺便送笑红回班子。路过廊房头条，笑红要到金器店里去买个一⾖蔻盒子，宋传贤只得下车一路和她进去。⾖蔻盒子买好了，笑红见看玻璃盒子里一对珠花，做得实在精致，便叫店伙拿出来看看。又问宋传贤道：“这珠花么怎样？”宋传贤道：“也还罢了。”笑红问什么价钱，店伙道：“这珠子是都很好的，定价一百六十块钱。”笑红道：“能少一点吗？”店伙笑着说：“们我 是都划一的价钱，不便少。”说来说去，笑红定一要少十块钱。店伙便对宋传贤道：“后以还请多照顾点，们我就卖了罢。先生尊姓？”笑红道：“宋局长也常在们你这里做生意，难道不认得吗？”店伙道：“是，是是！宋局长，后以请多照顾点。”宋传贤见看生意做好了，笑红并有没打算拿钱出来，碍着面子又不好不理，恰好⾝上带了有两百块钱钞票，只得拿出来，替笑红付了款。笑红买了这两朵珠花，宋传贤仍旧把车子送到班子门口，他方才去赴饭局。
笑红总算⾼兴，心想连⽇不得空，今天晚上，要好好的去看一晚新戏。谁知七点钟了，接到⻩梦轩个一电话，说他的合同经已満了，明天上午十一点钟，就要出京。“我在现在美利饭店，请你就来，有要紧的话和你商量。”笑红听了这句话，犹如晴天打了个一霹雳，真是出于意料之外的事。挂上电话，就向美利饭店来。这时⻩梦轩正和杨杏园在这里吃大茶，见看笑红来了，赶紧让坐。笑红对⻩梦轩道：“你刚才电话里说的话，是的真吗？”⻩梦轩道：“是的真。”笑红道：“是不我说，你这个人像小孩子一样，一点儿事闹得人人都道知，真是犯不着。”⻩梦轩道：“你为以我出京，是为着报上的事吗？”便把己自不愿演戏，早打算回南的话，告诉了笑红。不过把娶亲的这一层，却隐瞒不提。笑红偷眼一看，见己自的那只钻石戒指，还戴在⻩梦轩手上，不免眼珠一转。⻩梦轩会意，便把手上那只钻石戒指，从手指上取下来，携着笑红的手，替她戴上。道说：“谢谢你。”笑红倒不好意思来起。道说：“我是不来要戒指的，你不要猜错了我的意思。”⻩梦轩道：“我本来是借来戴几天的，自然还你，这客气什么呢？有还我前天在台上穿的那件织锦缎子旗袍，你说很好看，我就送给你。回头我叫我的用人，送到阿金的小房子里去，留给你作个一纪念罢。”笑红本来是个
女，送往
来，原不算回事，就是人家送东西给她，也不放在里心，不料今⽇听了⻩梦轩这几句话，不由得一阵心酸，眼圈儿一红。为因在座有还个杨杏园，不好意思掉泪，便拿出手绢子去擦眼睛，回过头来，装着看壁上的挂钟。杨杏园背着笑红将叉子轻轻地敲着菜盘，望着⻩梦轩对笑红后影一努嘴。⻩梦轩脸一红，也微微地笑了。杨杏园道：“老七，那钟有几点了，你看这久，还有没看出来吗？”笑红听了这话，越发不好意思。⻩梦轩便拿话来敷衍去过，故意问笑红道：“阿金的小房子门牌多少号？我忘了，回头不要把⾐服送错了。”笑红道：“你当真将那一件旗袍送我吗？”⻩梦轩道：“你这话奇了，难道我是还口上的人情吗？”笑红道：“你是个出门的人，我有没送东西给你，你先送东西给我，这如何使得呢？我明⽇送你两盒点心罢。”⻩梦轩道：“这倒使得。”笑红里手拿着个一藌柑，将⽪剥去，一瓣一瓣地撕去细筋，递给⻩梦轩。嘴里一边道说：“过了这一节，我也打算到南边去，三四个月后，许也 们我又在一处吃大菜了。”杨杏园看他二人情致
绵，己自何必在这里坐，阻止他两人的情话。匆匆地喝了咖啡，就起⾝先走，约了明天十点钟，到车站送行。⻩梦轩道：“何必不多坐会一儿？”杨杏园指着笑红道：“这句话，我替你转送她罢。”便笑着走了。到了次⽇，杨杏园为有点事，到十点半钟才到西车站。一进门，便见看阿金从里面出来。便笑着和她点了个头，问⻩梦轩在哪里？阿金道：“他在那二等车上，第个一房间就是。”杨杏园听了，一直便走到这节车来。只见⻩梦轩和三个穿军服的人，坐在那里谈天。坐椅下面，蒲包柳条篮子⿇布袋，简直塞満了。椅子犄角上，一叠放了三顶军帽，三把指挥刀，几瓶酒，几个油纸包。靠窗子边，又堆着两卷行李，一捆大葱。这边椅子上，又是茶壶茶杯之类。椅子上面的横格，更不必说，完全是东西。这个小房间，再加上四个人，可说转⾝的地方都有没了。⻩梦轩坐在那里，也是局促得很。他见看杨杏园来了，连忙站起⾝来。道说：“车快要开了，你还来什么？”杨杏园道：“这一别，又不知哪一年相会。平常见面，得觉不算什么，到了这个时候，能多见一回面，也就痛快多了。”说话时，⻩梦轩要让杨杏园坐下，这小房间里，也有没地方，两个人便站在房门外夹道里说话。杨杏园道：“你何必有钱无处花，来坐二等车？你要坐三等茶房车，比这舒服多了。”⻩梦轩道：“我是人家送我的一张半票，就花了三等的钱，想坐二等车舒服了。”说到这里，低着音声 道说：“谁知一上车，満坑満⾕是都八太爷，费了许多事，才找到这一点儿地方。”杨杏园道：“这条路特别快车不卖半票，也有没免票，人有没 样这拥挤。你要有二等的钱，留得去坐特别快车的三等座，实在比这舒服。这些太爷，你莫瞧他不花钱坐车，三等还不愿去呢。以所寻常快车，二等总比三等挤些。”⻩梦轩道：“亏已吃了，说它做甚。我正有件事为难，你来得正好。”又低声道说：“刚才阿金到这里来，送我几盒点心，说是车站上耳目众多，笑红不便来，下半年会罢。点里心有个一小盒子，她又
给我里手说：”这里面是不点心，是送给你用的。‘我打开一看，却是一对珠花。我又不演戏了，要这个做什么？就是演戏，也犯不着用的真。无缘无故，我怎样能受她这个重礼？我当时不肯受。阿金说：“这也是人家送的她，她转送你，又是不特意买来的，又何必不要？留了作纪念罢。’她说是的苏州话，却幸房间里这几位八太爷不懂。我生怕老和她让，惹得人家识破了，很不像样，只得收下了，打算到了汉口，险保寄还她。在现你来了，就拜托你，送还她罢。”说着，在房间里拿了个红⾊的花匣子来，给杨杏园。杨杏园道：“她既诚心送你，就收了罢。教我送还她，连我就替你辜负了人家的美意。”⻩梦轩道：“你不道知，她送我的东西，别有用意。我在现正是回家完婚，你想我能要的她吗？”杨杏园笑道：“还君明珠双泪垂，恨不相逢未嫁时。”⻩梦轩笑道：“我虽是不个女人，借用这两句诗，却也切得很！你从前是不常念着：”也应有泪流知己，只觉无颜对俗人吗？‘我得觉我在现的环境，真可以把这两句诗来代表。男儿五尺之躯，不能在社会上做一点事业，只落得粉墨登场，见弃于家庭，不齿于朋友，真是该死。
笑红她是个什么人，多少阔人要讨她，她都不愿意，偏偏对我很好，我怎样不感
她？“说着伤感得很。杨杏园想道：”这人到如今，是还执
不悟，真是呆子。“本来要说他几句，得觉人家经已要走了，何必扫他的兴。便笑着道说：“她是不说，不久要到汉口去吗？有情成眷属，们你的机会在后呢。哈哈！”⻩梦轩见杨杏园笑来起，便止住他道：“低声些，不要再说这个了，是这什么地方？”杨杏园道：“我得觉有许多话要说，却又想不出来。”⻩梦轩笑道：“我也是样这。”完说了，两个人反而有没话说，便靠着窗子，望站上来往的人。只听到一阵铃响，火车要开了。杨杏园拿了珠花匣子便下了车，靠近车子站着。⻩梦轩道：“你回去罢。”杨杏园道：“我索
等车子开了再走罢。”一句话未完，汽笛呜呜的响了，火车的轮子，便已慢慢的往西转。会一儿，⻩梦轩已离杨杏园几支远，杨杏园取下帽子，对⻩梦轩招展，喊着道：“到了汉口，你就写信来。”⻩梦轩也喊道：“刚才的话，拜托，拜托！”第三句话，杨杏园就听不见了。回转⾝来，正要想走，肩膀上然忽啪的下一，回过头来看时，却是会馆里的徐二先生。杨杏园对他这种举动，很不⾼兴，徐二先生却毫不为意。笑着道问：“你么怎也到这里来了，送谁的行？”杨杏园道：“是送个一旧⽇同学。”徐二先生道：“我说呢，你有没什么应酬的人，决不能以不相⼲的事到这里来。我却不然，个一礼拜，至少也要到这里来两回。今天是汪⽟老在西车站食堂，饯黎晖老的行，请我作陪客，整整闹了一上午。黎晖老携着我的手，一路上车。他说这回南下，若是能办点事，定一请我帮忙。过几天我倒打算写信给他，你看这称呼上如何写法？我是还自称乡侍生呢，是还自称乡愚弟呢？”杨杏园道：“他既和你那样客气，当然是称乡愚弟的对。”徐二先生道：“这话不错，我明⽇就样这写法。”说着话，两个人经已要将出车站。杨杏园道：“我听见说，车站食堂的西餐分十的好，不知这话可真？”徐二先生道：“却是的真。我今天清早吃的那炸鳜鱼、猪排都好。我向来吃西餐吃不
的，今天把肚子都撑破了。”杨杏园道说：“说来起却是笑话，我还有没来过，你可不可以引我？我倒要尝尝。”徐二先生道：“可以。”便引着杨杏园进食堂，两人对面坐下。杨杏园道：“你刚才吃的些什么菜？”徐二先生偷眼一着看菜牌子，说了一遍，连声夸好不迭。这时伙计走过来，杨杏园指着徐二先生道：“刚才这位徐老爷，在这里吃了，又引我来，倒是们你的好主顾呢。徐老爷不吃饭了，替他来一杯咖啡，等人家喝了也好消化啊！”伙计答应着去了，一面替杨杏园上菜，一面给徐二先生一杯咖啡。徐二先生今天来起的很早，这个时候，本想赶回去吃午饭，想不在这里耽搁下来了。肚子里面。饿的是只咕噜咕噜的响，见看一盘一盘热腾腾的菜，往杨杏园面前直上，不由得呑了几阵口沫。杨杏园用叉子叉着一块牛排，用刀子在盘子里切，抬起头对徐二先生笑道：“这菜真好，多谢你的介绍。”说着，叉了一块牛⾁送进口內。徐二先生着看，只得也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。好会一儿，杨杏园的饭方才吃完。杨杏园会了账，一同和徐二先生走出车站来，杨杏园道：“肚⽪吃得太
了，们我一道上青云阁喝清茶去，好不好？”徐二先生道：“我有还点事，不能奉陪，你请便罢。”说着，雇了车子就走了。杨杏园对着他的后影，不由得个一人笑了一阵，也就坐车回家。车子走江西会馆门口经过，只见大门墙上新贴了一张几尺长的⻩纸，上写着鼓吹团今晚在本处彩排。他想道：“常听见人说，鼓吹团很有几位有名票友，还有没领教过，今天晚上倒要来看一看。”主意打定，回家便把影报副张稿子弄完，一面打电话给镜报馆，今晚请两个钟头假。准备妥贴了，吃了晚饭，便到江西会馆来看戏。戏场门口，摆了一张二尺来长的小条桌子，桌上点了一枝大蜡烛，几本戏票，三四个人围住桌子，在那里说闲话。见桌子边一
柱子上，贴了一张⻩纸条，上面写道：“每位茶⽔钱二十枚。”椅子横头，让出个一小口子，以便人来往，有个一穿黑布袍的人，在那里拦住。进来的人，买了票，这人就把⾝子一侧，肩膀歪在一边，人就去过了，人去过之后，他又回转⾝来，依旧挡住路口，倒是比栅栏门灵便得多。杨杏园也是如此照例的进去了。一看台下面，却也不少的人，他便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。这时，台上《武家坡》的薛平贵，刚刚出台。这位须生，左手垂下来，几个指头在袖口外，轮流的在那里掐板眼，右手使了个横展只一扁担式，拿着一马鞭子，竖了来起，动也不一动，一步一步，绕着戏台走，背书也似的，在那里唱。台下左角上，就有一班人带着笑音叫好。再一看这台上薛平贵手上的那马鞭子，越发竖得
直了。杨杏园实在看不下去，见小池子里面，两道通后台的门都开着，便走进后台去看看。只见里面的人，
哄哄的，也有在化装的，也有在穿⾐服的。有个一人嘴上有点胡子，戴着四块瓦的帽子，穿上八卦⾐，脸上胭脂擦得通红，只一手拿有一挂胡子，只一手拿有一把鹅⽑扇子，和个一年纪轻的人，在那里说话。这少年戴着合顶的獭⽪帽子，穿了獭⽪领青呢大⾐，露出里面的品蓝大花缎子的狐⽪袍，外套青缎子小背心，面前光灿灿的一排⽔钻扣子，脖子上，又围了一条⽩绒绳窄围巾，脸上擦的雪花膏，直⽩到耳朵背后去，坎肩儿钮扣上⻩澄澄的露出一块金质徽章，一望而知是个衙门里的人。这人道：“今天代斩谡不代？”短胡子道说：“我演《空城计》，和别人不同，前半本学汪大头，后半本学谭叫天，不代斩谡，人家看了都不过瘾。”穿便⾐的少年道说：“吴先生学谭，实在很有研究，丝毫不。”穿八卦⾐说的道：“我听说们你司长就爱唱，是是不？”少年道：“岂但们我司长，们我总长也是个戏。今天我在他公馆里还合唱了一出《汾河湾》。”短胡子道：“你的青⾐戏，的确在牛萧心之上，你要下海，定一比他能叫座。”少年道：“我虽不敢说比萧心好，我自信总也站得住。无奈们我这位总长的盛意，了为这个事，特意在部里我和弄了个佥事上行走，我欠的三千多块钱，也给我还了。
我这一时却不好意思下海。“杨杏园在一旁听说，只觉一种奇异的香味，一阵一阵的扑鼻，正是从这位少年⾝上而来。他着看这少年，说戏子不像个戏子，说少爷不像个少爷，听他所说，竟是个一佥事上行走。他正着看 分十诧异，忽听见轰天轰地一阵笑声，也不道知前台的戏，演得怎样好，便又走到前面看戏去。只见台上正演是的《捉放曹》，那个扮曹
的花脸，是个一大肚胖子，一
带，系在大肚子上，有点儿吃不住，一直坠到舿下来了。带上的那口宝剑，正落在台板上，大概刚才的笑声，就是为此了。场面上的人，捡起宝剑，再和胖子挂在带上，不料他一转⾝，宝剑又要落下来。胖子急了，用手去扶宝剑，把右手边扮陈宮的老生，重重的戳了一宝剑头，胖子一松手，宝剑卜通一声，又掉在台板上。这时，台底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。胖子吃了这两回亏，就挂不宝剑了。演到拔宝剑作势要杀陈官的时候，场面上的人蹲在胖子背后，将宝剑拿在里手，由他的⾐服大襟下伸出柄来，等胖子去拔剑。胖子摸了半天，摸着场面上的人只一手，台下这个好声，真是连珠铳似的，震破耳鼓。杨杏园想道：”这个戏，有什么看头？“己自
个一人含着笑，走出江西会馆。正要上车，只见洪俊生要由外面进去。杨杏园连忙摇手道：“你有没事，可以早点去回家觉睡，我劝你不必去。”洪俊生道：“反正到了门口，何不进去看看？”
杨杏园道：“那末，我就不奉陪了”洪俊生道：“我有还一句话问你，我有个一朋友，有几部宋版书，愿便宜出卖，你要不要？”杨杏园道：“我虽不要，我路上却有人要。不知是几部什么书？”洪俊生道：“我是个外行，我哪里道知？你要看那个书，却是现成，在现放在未央俱乐部，随便什么时候，都可以去看。”杨杏园道：“未央俱乐部是不在报子街吗？那里离们我报馆不远，哪天你可以顺便到镜报馆约我去看。”洪俊生道：“我回头便要到俱乐部去，今晚你若愿意看，编完了稿子，可以到那里去找我。”杨杏园道：“那恐怕有两点钟了，不太迟吗？”洪俊生道：“不迟，不迟，两点钟正是热闹的时刻哩。你尽管大模大样的，往里面走进去，谁也不来问你。什么地方人多，我就在什么地方，包你就寻着了。晚上回头我再打电话约你，好不好？”杨杏园道：“这倒也使得。”说毕，便坐车到镜报馆去。
走到编辑部里，听差送上一封信，上面写着杨杏园君亲启。看那笔迹，是吴碧波的字，拆开信一看，只见上面写道：午间消寒小饮，遇伊人于奇园中，意态阑珊，非复若昔⽇之活泼泼地。据云杯弓蛇影，情海多波，⾜下梦觉扬州，名甘薄悻，别枝飞上，消息寂然，言下泪眦氵丸澜，使人之意也消。弟生平好打不平，况在美人，为公道计，不能不吹皱一池舂⽔矣。兹与⾜下约，请即夕负荆请罪，即夕不能则明夕，明少不能则后夕，后夕不能，则是终不往也。某不才，必有以以所服⾜下者。⽩香山曰：同是天涯沦落人，相逢何必曾相识。古人邂逅之间，犹设想如此，君乃忘怀旧雨耶？走访不遇，匆匆草书留此，惟⾜下察之。碧波⽩。
杨杏园看了，眉头一皱，将信几把扯碎，使力
作一团，扔在字纸篓里，便坐下去编稿子。说也奇怪，也不知什么原故，里心
像好有一件事，有没办成一样，总觉不很舒服。己自便到字纸篓，去寻那封信，无如先撕得太快了，信已成了一团碎纸，寻出来也合不拢，只得算了。到了一点钟，洪俊生果然来了电话，说在未央俱乐部小客厅里：“请你就来。小客厅在第二个院子东边就是，你来了，径直来找我，不必问门房，那反而多事了。”杨杏园接了电话，恰好事已做完，就上未央俱乐部来。可是到了门口，又徘徊来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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