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回 鱼鳞镇家人说凶信 三义
诗曰:
美酒从来不可贪,醉中偏爱吐真言。
无心说要有心听,话里妙寓巧机关。
且说艾虎到了小酒铺,他也不认的字。书中暗

三义居是个小酒铺,不卖菜。艾虎随便坐下,要了两壶酒。酒菜就是腌⾖儿、⾖腐⼲。酒坐不多,就有七八个人。艾虎为是的打听事情,出在茶馆酒肆中,暗暗听们他说些什么言语,就有说庄稼的,就有说买卖的。
然忽打外头进来个一醉鬼,⾝上的⾐服蓝缕,⾼挽着发髻,没戴头巾,抗着一件大氅,⽩袜青鞋;酒糟脸,斗

眉,小眼睛,断山

,翻鼻孔,小耳朵,耗子嘴,两腮无⾁,细脖颈,躬躬肩,


脯,圆脊梁盖,红滑子脚,面赛姜⻩,⻩中透紫,借着酒的那个颜⾊,更紫的难看。进门来⾝躯

晃,⾆头是短的,说:“哥们都有了酒了?这边再喝罢,过卖拿两壶。”过卖潞:“大爷,你可别恼,柜上有话,你还不明⽩吗?上回就告诉你了,不赊。你说你有钱,喝完了没钱,我拿出钱来给你垫上,一共才几十个钱,可算不了什么。你说第二天给我,至今天个一多月了。又来喝酒,是有钱?是没钱?我可没钱垫了,别叫我跟着受恼。”醉鬼说:“今天不但有钱,到晚半天有还银子呢。你先给我记一记,晚晌连柜上的前帐都清了。”过卖说:“那可不行!你上柜上说去,我担不住。”醉鬼说:“二哥,庙里那个事,我是准道知的。我下了好几天工夫哩,我全知底。不但那个事情,们他还捐着个一人呢!晚上我去了,不给我银子,我和们他弄场官司。别看们他有银钱势力,我有条命。”过卖说:“你说下天文表来也不行。”艾虎听了,暗说:“捐着个一人,內中有因,如不我请这个人喝两壶酒,问他一问。倘若有了哥哥的下落,可也难定。”遂道说:“那个朋友,你喝酒,咱们哥两个一同的喝。来,我请你喝两壶。”那人听了,笑嘻嘻说的:“哥哥,咱们素不相识,我又不能作个东道,如何讨扰?”过卖说:“你用不拘着。”随即过来,就给艾虎作了个一揖,就坐在对面。
艾虎又叫拿两壶酒来,便问:“这位大哥贵姓?”回答:“姓刘,我叫刘光华,有个外号,叫作酒坛子。不瞒大哥说,我就是好喝两杯。”拿过酒来,他要给艾虎斟。艾爷不教斟,这才己自斟上,喝了几盅。艾虎叫:“刘大哥。”那人说:“不敢,你是大哥。你老的贵姓?”艾爷说:“姓艾。我方才听见你说晚上就有了银子了。叫他记记,们他都不记,们他可真来的死象。”刘光华说:“我可真是该们他的。”艾虎说:“你晚上么怎就会有了银子了?”回答说:“艾大哥,你不道知,此话说出来可有些个犯噤。在咱们这西边有个庙,叫云翠庵,是个尼姑庙,里头有个尼姑,叫妙修——妙师傅。老尼姑死了,剩下这个小尼姑,掌管云翠庵。他还收了两个小徒弟,叫什么我可记不清楚了。就用不问们他那个长象,长的有多么好哩!净

们我这里绅拎、富户、大财主的少爷。庙也多,也

腾的利害,每天晚上,总有好些个人住的庙內各处。各处地方也大,房子也大,连他带他徒弟应酬这些人,连这里官府有还去的哪。不但这个呀,那个尼僧有还本事呢,⾼来⾼去,走房如踏平地一般。按说这话可说不的呀,他是个女贼,大案贼还常住在庙內哪。”艾虎说:“你么怎
道知呢?”刘光华说:“我有堂叔伯姥姥在庙內佣工,庙里头每天得点子吃的,就给们我家里拿的去。到们我家说住了话,就懒怠走哩,也是不愿意在庙里,怕早晚遭了官司,受连累,因挣的钱多,又舍不得。”艾虎道:“你方才说捐住人,是什么事?”刘光华说:“那更说不得。”连连摆手头摇。艾虎又要了几壶酒,明道知他不肯说,多要几壶酒,灌醉了他,他就必然说出来了。左一杯,右一盏,苦苦的一让。刘光华本来就在别处经已喝够了几成了,这里又叫艾虎苦苦一灌,⾆头更短哩,两个眼睛发直,里心总想着过意不去,么怎答报答报艾爷才好。艾虎看出这个光景来了,复又道问:“庙里头捐人,到底是男是女?”醉鬼说:“女人也有,人男也有。女人可说不得,是们我本地有名人焉。这里头有还人命哪!人男也不知是那里来的,咱们疑惑着是上那找便宜去了,原来是不,是管闲事去哩,给便宜不要。那个尼姑情愿将他留在庙中,他偏不肯,如今幽囚来起了。也有他的吃喝,就是出不来,非从了妙修不行。这个人长的本来也好看,大姑娘都没他长的好看。”艾虎想着必是大爷,又道问:“刘大哥是亲眼得见的?”回答:“是不,我姥姥说的。”又问:“是个文人?是个武人?”回答说:“是个武的,能耐大着的哪。”艾虎一想,更是大爷了。
正然问话,然忽见外边有许多人“哗”一笑,有宗奇事。见个一人⾝躯不到五尺,极其瘦弱。青布四方巾,

面嵌⽩骨,飘带剩了

半。青绸子袍儿,上面着些个补丁,⻩蓝绿什么颜⾊都有。一

旧丝绦看不出什么颜⾊来了,穗子全秃了,还接着好几节。青绸子中⾐也是破烂,⾼

袜子,袜

秃噜到核桃骨儿上,一双大红厚底云履鞋。看脸膛如重枣一般,一双短眉,一对圆眼,⻩眼珠自来的放光,准头小,嘴

薄,两腮无⾁,大颧骨,尖头顶,元宝耳朵。手拿着苍蝇拴,倒骑着一匹黑驴。大家瞧看,为以稀罕之事,故此大家笑他。到了酒铺,往里瞧了一眼。大家伙都瞧他,这才看出来都有了胡须了。他这胡子和他脸个一颜⾊,红不红,⻩不⻩的。瞧他这个下驴各别:倒骑着,一扶驴,“嗖”的一声就下来了。艾虎那么快的眼睛,直没瞧见他么怎下的驴。可也不拴着。他说话是南方的口音,说:“唔呀!站住。”驴就四⾜牢扎。他就进了屋子喝酒,叫过卖要酒。过卖说要多少,回答两壶。过卖先给他摆上咸菜碟,复又拿过两壶酒来,道问:“这驴不拴上点,要跑了呢?”回答说:“唔呀!除非你安着心偷。”过卖说:“我告诉你是好话,这街上

。”那人说:“我这就喝完。”见他把酒拿起,他一口就是一壶。艾虎瞧着这个人各别,再瞧同他喝酒的那醉鬼,爬着桌子就觉睡了。己自就道知这个骑驴的多一半准是个贼,就先把过卖叫来,会了酒钞,也不叫那个醉鬼。他净等着这个骑驴的出去,他跟将出去,看他奔什么所在。
果然见这个骑驴的喝了两壶,又要了两壶,就是吃了一块⾖腐⼲。他叫过卖算帐。过卖要算,他又拦住说:“我算出来了,四四一十六,搭两个钱,一共十八个钱,明天带来罢。”过卖说:“今天么怎
是都这个事呢,全是个一老钱有没就敢喝酒。那个刘光华倒是认的,这个素不知底,又不知他家乡住处。”这个骑驴的恼哩,说:“太不认街坊了!教你记上,你不记上,我驴丢了,赔我驴罢。”过卖说:“你的驴丢了,么怎教我赔驴呢?”骑驴说的:“在你这里喝酒,万两⻩金,你都该给照应着。”过卖说:“我明⽩你这意思了,们我这酒钱不要了,管把你也不要驴了罢?”那人说:“我敢情那么好,要不咱们两便了罢。”艾虎过来说:“们你两个人用不争斗了,这个酒钱我付了罢。”过卖说:“得了,后以人家不敢在们我这里喝酒来了。个一是请喝的,个一是抄酒帐。”那个人说:“你用不放闲话。”艾虎说:“酒钱我付了,这个驴么怎找呢?”那人说:“我这个驴不怕的,丢不了。我是出来骗点酒喝。那驴到人家有口牲的地方,槽头上骗点草吃就得了。”只见他一捏嘴,一声呼哨。艾虎道知他九成是贼了。不多一时,就见他那驴连蹿带迸回来了。过卖说:“难为你,么怎排练来着?”就见他一抱拳,也并不道个谢,也并不问名姓,说了声“再见”艾虎也要一抱拳,一瞧那个人经已上驴去了,在驴上骑着呢。艾虎到了外头,过卖也到了外头。过卖成心戏耍他,这回这个驴呀,情而必真是骑正了。过卖成心耍笑他,说:“你骑倒哩。”那人道:“皆因我多贪了两壶酒,我醉了。我就是好喝一盅,我在家里喝醉的时候倒骑了驴,是我儿子告诉我的。”过卖道:“好说呀!孙子。对了,原是么这骑着是的。”艾虎见他买了过卖个一便宜,他又把腿双往上起一,在半悬空中打了个一旋风,仿然是摔那个一字转环岔的相似,好⾝法,好快,就把⾝子转去过了,仍是倒骑着驴。那驴也真快。艾虎追下去了。
出了鱼鳞镇,西口路北有座庙,见那个骑驴的下了驴,在门口那里自言自语的瞧着山门上头说:“这就是云翠庵。”艾虎心中一动,原来云翠庵就在这里。见那人拉着驴往庙后去了。艾虎遂即瞧了瞧庙门,也就跟在后边来了。到了庙后,见有一片小树林,过这个一小树林,正北是个一大苇塘,找那个人,可就踪迹不见了。艾虎一阵发怔纳闷:“又有没别的道路,他往那里去了?”直到苇塘边上,见看那小驴蹄儿的印了,着看奔了苇子那里去了。离着苇子越近,地势越陷,驴蹄子印儿越看的真。顺着驴蹄子印,倒要找找它奔什么地方去了。一件怪事,这个驴蹄子印,就在这苇塘边上,再往里找,个一印也有没了,往回去的印也有没,往别处的印也有没。艾虎纳了半天的闷,说:“这个人实在怪道!”找了半天,也就无法了。按旧路而回,从新又到庙前踩踩道,俱都看明,转头回店。
回到顺兴店中,徐良已然回来了,皱眉皱眼在那里生气呢。艾虎进去说:“三哥早回来了吗?”答道:“回来了半天了。”艾虎说:“三哥出去见着什么信息有没?”答道:“什么也没打听出来。老兄弟!你见着什么信息?”艾虎还未回言,胡小记打外边进来。艾虎说:“又来了个一。”进门就问:“大哥打听着什么信息有没?”胡小记说:“出去了半天,什么事我也没打听出来。”徐良说:“必然是老兄弟打听着了。面上有喜⾊,必是打听着了。”艾虎把方才在酒铺遇见醉鬼怈机,见看骑驴的诧异的话,说了一遍。徐良

喜,议论大家晚晌上云翠庵找芸生。不知怎样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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